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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,医务社工帮家属还原“错过的时刻” 一场追思会 拳拳念母心

来源: 时间:2025-07-08 10:35

 本报记者 熊 建

幕布拉开,罗大佑的歌曲《闪亮的日子》开始流淌。一场持续两个小时的追思会开始了。

大屏幕上的老人,正跟着她最喜欢的歌声轻拍手掌,皱纹里盛满笑意——这是72岁的朱蓉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病房,参与志愿者为她举办迷你音乐会的影像。不久前,40余位来自北京、天津、济南的医护人员、医务社工、护工、志愿者,陪伴朱蓉的儿子,分享了这位被称为“精灵阿姨”的精彩绽放。

放完视频,大家你一言我一语,拼接起朱蓉的最后时光。护士长讲述她如何用“移民”形容离世,护工哽咽着回忆老人总怕累着旁人的细节,双硕士学历的志愿者说在她面前“像个小学生”……当儿子看到母亲在视频中与年轻人畅谈老庄、开怀大笑的模样时,这个中年人红了眼眶:“原来妈妈在生命终点找到了温暖。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孤独的人,喜欢独处,但在视频中我看到她多次与大家一起开怀大笑。母亲能够在临终时把自己绽放出来,我感到非常欣慰和感动。”

这种追思会,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病房已举办了5次,纯公益,全免费。发起者、组织者、主持人——医务社工闫新红为会场中流动的情感所感动。“我们最初的想法只是想弥补家属的遗憾。”她说。

弥补错过的时光

不久前的一天,闫新红在整理病例时发现一个状况:癌症晚期患者朱蓉的儿子因手术,错过了母亲最后清醒的时光。这个遗憾像根刺扎在他的心里。

“当时我们恰好保留了阿姨参与病房活动的多段影像。”闫新红和团队连夜剪辑视频,将老人唱歌、敲颂钵、谈哲学的画面串联成45分钟的纪录片。追思会当天,当看到母亲说“移民是去更美好的维度生活”时,儿子感慨道:“原来她走得这么从容。”

这种“时光修补”工作,已成为这里的医务社工的常规工作。他们建立患者影像库,记录下病房里的音乐治疗、人生故事分享会等场景。闫新红电脑里存着上百段这样的片段:“有些家属只能看到医疗仪器的反光,我们要带他们看见生命本身的微光。”

在闫新红看来,追思会对患者家属的精神帮助非常大:除了弥补遗憾外,可以感受并学习亲人对待生死的态度。而对于参加追思会的相关各方,也都是一种精神上的滋养。“照顾过的患者走了,我们会遗憾、失落、难过,需要和志愿者一起调整内心。因此,追思会是每个人都期待的时刻,相当于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,激励我们接下来更全面地照顾下一位患者。”她说,“我们希望回应他们所有的需求,例如关于过生日、达成心愿,帮助他们实现所有希望得到的精神性满足。”

当初,朱蓉一见到闫新红,就说:“小闫,你不用来陪伴我,我的体感非常不好,就要移民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。”虽然这么说,但她还是需要陪伴来帮自己从孤独中解脱出来。得知老人喜欢刀郎的歌曲,闫新红就组织志愿者来为她演唱,还表演各种节目,活跃病房里的气氛。

当发现朱蓉总说自己对社会没有贡献了,闫新红就开导她:“您的移民观念可以帮助到很多人,这也是为社会做贡献,这也是一件很有能量的事情。”

后来,朱蓉每天让护工找闫新红,看她是否在,每次都说:“我需要‘霸占’她一段时间。”就这样,朱蓉每天与闫新红大约谈论40分钟到1个小时,直到感觉累了才结束。“大概一两周的时间,我们每天谈论这么长时间,谈论的内容主要是她喜欢的老子、庄子以及佛教的典籍等。”

由于与朱蓉等患者有大量的接触,闫新红和她的团队得以留下大量患者的素材。而这些都是家属经常错过的。因为进入安宁疗护病房的患者,大部分时间很难有比较好的清醒状态。经常陪伴他们的医务社工、护工、志愿者,就可以相对及时留下他们的“高光时刻”,这些时刻有时转瞬即逝。

哀伤辅导的艺术

当被问到最初为什么想到办追思会这种活动?闫新红谈起她遇到过一个棘手的案例。

有一位母亲,总是不厌其烦地往返几个小时,把在家里做好的饭带到病房给孩子吃,她总怕孩子吃不好。结果,由于路上的耽搁,她错过了孩子的最后一刻,后来只能想象孩子走得很好,经常会跟闫新红一起回忆孩子生前的快乐时光。

“这时我就想着,可以把我们拍下来的视频、音频或者记录下来的内容向他展示。虽然一开始没有把它称之为追思会,但呈现出来的就是今天追思会的大致样貌。”闫新红说,“孩子走后,这位母亲一度认为生活失去了意义,当看到孩子的最后时光后非常感动,后来慢慢走出了哀伤的状态。我和她经常有联系。有时候有演唱会,我会邀请她一起去看,她的状态很不错。”

接下来,这位母亲也开始主动治疗自己的病,希望自己的状态好起来。“她真的希望重建自己的生活。基于此,我认为追思会很有意义,这是给在世的人带来走下去的助力。”闫新红说。

在安宁疗护病房,医务社工的工作很多时候都是与情绪疏导有关。“在处理个案时,我们需要为家属做几项工作,一是情绪方面的安抚,二是预期哀伤的辅导。”闫新红说,后者是指个体在预见到即将发生的亲人离世时,提前产生的悲伤情绪和心理反应。这种哀伤并非发生在丧失实际发生后,而是在预感或明确知道丧失不可避免时便已开始,需要进行情绪方面的调整、缓解和疏导。

“创办追思会这种形式,我们最初并未想到是哀伤抚慰,只是希望家属看到患者在病房里的状态。”闫新红说,“有时候患者更愿意向社工表达一些想法和心理状态。这是我们应该传递给家属的内容。我会把我知道的一些我认为重要的东西转达给他们,家属了解了这些内容也会感到欣慰。”

除了对患者和家属情绪的疏导外,闫新红还与团队采用了一种尊严疗法。“让患者明白虽然他/她在这个世界上可能生活没有很长时间,但是其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还会延续下去,而且曾经的高光时刻,会让他/她重新绽放。”闫新红说,“于是,我们会让患者讲过去的故事,有意义、难忘的、对别人有帮助的、有触动的故事,我们梳理成文字,形成尊严文档,这相当于一个心理和精神层面的治疗。”

生命的双向滋养

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是国内首家三级医院安宁疗护病房,2021年被授予“北京市首批安宁疗护示范基地”,目前共有床位14张,都是单间。

进入病区,映入眼帘的是淡蓝绿色调的装潢,给人以静谧、安详的感觉;走廊宽敞明亮,谈心室设有舒适的座椅和咖啡吧;病房里,患者床头用于负压吸引、供氧等的治疗设备都被绘画作品挡住,需要时才会被推开;病房外的阳台上铺有一条人工绿色草坪,草坪上还安置了藤编桌椅……病房不再是冷冰冰的空间,而是温馨的“小家”。

“有些状态较好的患者,我们会有深入的交流,让我们也受到了很多滋养,对生命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。同时我们能为他们做一些事情,让我们不只是情绪疏导者,更是生命价值的翻译官。”闫新红说,通过与朱蓉等患者的交往,更加坚定了做好医务社工工作的决心,并深化了对这项工作在安宁疗护中作用的认识。

2021年转型为医务社工前,闫新红是位资深社会新闻记者。跟自己同岁、同样工作状态的同事猝死的阴影,让她开始审视死亡这个“被回避的必修课”,并回顾、反思自己工作中遇到的种种不幸事件。“我发现应该认真思考这个生命中很重要的话题,于是辞职寻找临终关怀机构做志愿者,恰好首钢医院需要一位社工。我恶补了相关知识,通过了临终关怀培训,有了可以陪伴患者的底气,就开始做医务社工了。”她说。

在安宁疗护病房工作了很长时间,闫新红有一个体会:“我们的工作,就是通过各种‘话疗’、语言交流、沟通,希望患者能够改变对待余生的态度,从而愿意与亲朋好友沟通,愿意回顾生命中有价值的事情。”

对此,护士长孙文喜也有类似感悟。“我们不能像其他病房护士那样,有把患者治好、护理好的喜悦感。”她说,虽然她们每人在患者和家属面前都表现出非常阳光的一面,但私底下也会压力很大,不管是生理的还是心理的,她们会想,“为什么在我的班上总是送走患者?”这时,孙文喜会安慰她们要换个角度看问题,不要觉得送走了患者就压力大,而是要看患者是不是走得安详,“如果患者能够平静离世、没有痛苦、心愿都实现了,就是我们工作的成就感所在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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